堪培拉能走通这条“中间道路”吗

马 博

美国进入“特朗普2.0”时期以来，在对外战略和具体政策层面更加强调“美国优先”，美国对盟友和伙伴的承诺被附加了更高成本和更多条件，一众盟伴日益感觉不安。面对“美国之变”和国际格局之变，越来越多的美国盟伴开始或主动或被动地调整自身外交战略，以最大程度地维护自身利益。这一点，在澳大利亚外交上就有明显体现。

前任拜登政府大力推进的美日印澳“四边机制”（QUAD）和美英澳三边安全伙伴关系协定（AUKUS，奥库斯），在特朗普回归执政后迎来新的不确定性。对堪培拉而言，“四边机制”和奥库斯是其融入美国“印太战略”的两大支柱。其中，“四边机制”更多侧重技术标准、基础设施、供应链安全等“软合作”。美国务卿鲁比奥不久前在四国外长会上释放善意，被视为美方对该机制的“背书”。不过，美方未来一旦认为其“性价比”不高，就很可能会降低投入。另外，美国在关税等问题上加大对另外三国施压，也可能会导致“四边机制”内部分化加剧。

与之相比，奥库斯则是带有明显军事安全色彩的“硬同盟”，焦点在于澳大利亚从美英两国获取核潜艇。不过，这一拜登时代的产物能否获得美方持续支持令人怀疑。据了解，特朗普政府已经启动对奥库斯的审查，旨在检视该协定是否符合“美国优先”原则。正如澳战略界人士所忧虑的，如果无法证明在“让美国更安全、更富裕”方面具备价值，奥库斯随时可能会被华盛顿削弱甚至放弃。

在这些亚太“小多边”机制前景不明的情况下，美国现任政府还对包括澳大利亚在内的盟友提高要求。首先是防务支出。美国防长赫格塞思今年6月公开呼吁澳大利亚将国防开支提高到GDP的3.5%，这相当于让澳大利亚每年增加400亿澳元，使年度军费接近1000亿澳元，较之当前水平几乎翻番。

除了要求增加军费，美国政府还在其他一些安全议题上步步紧逼，比如敦促日本和澳大利亚明确表态，如果“台海有事”，两国各自扮演何种角色。五角大楼甚至被爆要求澳大利亚保证通过奥库斯框架获得的核潜艇，在未来潜在的台海冲突时听从美方调用。这实际上是在澳大利亚还未得到核潜艇之际，就先予以“绑定”，使其将来任由美国驱策。不仅如此，美方还频频要求堪培拉在南海问题上“更强硬地选边站队”，增加在南海的巡航和军演。2024年以来，澳大利亚确实加强了与地区其他一些国家的安全协作，例如与美国、日本一道参加在菲律宾专属经济区内举行的联合海上巡航演练等。同时，澳大利亚海军舰艇现身南海和西太平洋的频率有所提高。不过，这些做法在澳国内引发争议，有人担心一味迎合美国此类要求，将令澳大利亚自身面临更大风险。

除了军事安全层面，澳大利亚面临的美方压力还包括经贸领域。长期以来，澳大利亚对美保持贸易逆差，这次也没能躲过美方“以逆差论得失”的关税惩罚。换言之，美国现任政府正同时在安全和经济两条线上对澳施压，这也迫使堪培拉不得不更加慎重地权衡对美外交，在维护自身主权利益和满足美国要求之间艰难拿捏。

与美澳同盟关系形成鲜明对比的是，澳大利亚与中国的关系近年来经历“冰封”之后的解冻，在工党政府赢得连任后进一步加速回暖。就在上月，总理阿尔巴尼斯在连任后不久即再度访问中国，双方达成一系列重要共识，凸显两国正致力于重建一个稳定、建设性的双边关系。两国总理年度会晤联合成果声明中特别强调了在钢铁行业减碳、旱地农业和绿色经济等气候相关领域加强协作，表明中澳在应对气候挑战方面找到了新的利益交汇点。总体而言，澳大利亚政府当前在对华关系上展现出务实姿态，并在双边交往中采用了某种理性的外交技巧，把焦点放在两国能够加强合作和取得进展的领域，同时“悄然管控分歧”，避免来之不易的关系转圜和改善势头遭到干扰和破坏。可以看出，堪培拉在巩固对华经济合作的同时，不再盲从美国对华强硬路线，而是寻求更加自主的对华政策空间。

作为美国的盟友和中国的主要贸易伙伴，澳大利亚长期在两个大国之间“走钢丝”。美国政府对盟友和伙伴的种种“连坐式”施压，促使堪培拉更加审慎地调整外交重心，努力在中美之间求得微妙平衡。阿尔巴尼斯政府以及越来越多澳大利亚人深知，一味倒向华盛顿将令澳大利亚陷入被动，既可能被美国当成“可以忽视的棋子”，付出不成比例的代价，又会损害与中国这个最大贸易伙伴的关系。

正是在这样的背景和处境下，澳大利亚在处理对美关系时开始更公开地表达自身诉求，并表现出更多自主性。阿尔巴尼斯政府多次重申，对美同盟固然是澳大利亚外交政策的基石，但澳大利亚的首要目标是尽一切努力避免冲突，尤其要避免被迫在大国冲突中“二选一”，这体现出当前澳大利亚外交的清醒和成熟。

虽然对于澳大利亚来说，澳美同盟在安全上的重要性短期之内无可替代，但总体而言，面对白宫易主以及国际环境巨变，澳大利亚正尝试走出一条理性平衡的“中间道路”：一方面，不放弃与美国的联盟关系和共同价值观，在防务上适度强化自身能力并配合联盟需要；另一方面，努力维护对华合作成果，不被意识形态偏见牵着走，避免成为中美博弈的“受害者”。这种平衡术并非易事，但为了自身利益，澳大利亚不得不竭尽全力加以掌握和运用。（作者是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教授、中国南海研究协同创新中心主任助理）